Tonnie

更新了感情状态

噬梦人(第三夜 灯如昼)

“青哥!快些!”
文兰的声音如惊雷响起,实在令我头疼得紧。
“知道了!你且等等!”
“如此,儿子也出府去了。”“这才刚用过饭!看来夏夫人须快些寻个稳重的姑娘,等这小祖宗过两年及冠了便娶亲,治治这性子。今日是上元节,你且与他去耍罢,记着早些回府。”母亲搁下茶盏,又道,“若你遇到月玦,记着与她多说几句。洛郡董氏出事后,周夫人越发厉害的拘着她,这伶俐孩子定是闷坏了。”
月玦是周知州府上的二姑娘。惠姊和我皆与周氏几个儿女一道长大,其中就数月玦与惠姊最亲近。自惠姊出嫁,她便几乎不大出门,母亲说因为月玦已是大姑娘了。
我正胡乱想着,听见父亲也嘱咐:“东市灯会人多耳杂,万事小心为上。虽洛郡之事暂时未波及永阳,但仍不可掉以轻心。”“儿子知道,父亲母亲且放心罢。”

然而文兰并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主儿。
“原来是柳公子,林某失礼了。希望在下不曾扰了公子姑娘们的兴致。只是这老板凭做灯笼的手艺谋生,莫要搅了他人的生意不是。”
我瞥了一眼文兰,见他心不在焉,四处张望,只好对林致道:“林推丞说的是,我会好好说说他。你且去办事罢,莫耽误了。”林致拱拱手,便匆匆往前,消失在灯会熙攘的人群中。
“兰弟,你这回可把大理寺推丞都招来了!”“连青哥哥莫要生气,夏弟弟亦是无心之失。”月玦望着我,眼里似有滩温柔的湖水,话语也一如既往的令人舒心,“幸的只烧坏了二三个灯笼,那老板也是个和善的,接下了你赔的银钱便不再追究。”“如此,只好看陈姑娘可愿原谅我这顽劣的弟弟了。”
“玉芳不忍拂了月玦与柳公子的面子,权当与夏公子‘不打不相识’罢。”陈三姑娘长舒一口气,道。“我的好芳儿,这‘不打不相识’几字万万不可让旁人听了去,莫让城里的俊俏郎君皆以为你是个泼辣姑娘。”月玦吃吃的笑起来,姣好的面容上浅浅泛起一对小梨涡,甚是可爱。
陈三脸上已有羞恼之色,不愿看着月玦,别开头,却撞上了文兰的目光。
“皆因文兰莽撞。因在陈老爷寿宴见过姑娘一面,今晚我见了姑娘想问好,却忘了自个儿还戴着这鬼怪面具。不慎竟碰倒了方才那老板的灯笼,还烧坏了几个!姑娘因这面具受了惊,我再不戴便是,只是莫要生文兰的气。”我急急抬头,望着天上的满月,只当没看见。文兰这小子一向毛躁,今儿竟如此诚恳,甚至可算是小心翼翼,莫不是开窍了!
“连青哥哥,咱们一道去前头望江阁,那儿看灯甚好。”我回过神,低声道:“亦好。兰弟见着佳人,怕是无心赏灯了。”
“青哥,周姊姊!你们可是在取笑我?”“不敢不敢,你可是咱们家和夏家的小祖宗。”我大笑,月玦和陈三亦以团扇掩面而笑。“那便是在偷偷商量着去何处玩了。我与陈姑娘也要一道去。”“莫拿陈姑娘说事。”我继续大笑,“我四人一道去望江阁赏灯,岂不热闹欢喜?加之灯会人多混杂,你我作为男子,亦当保护二位姑娘不是?”“不错,我要保护好陈姑娘的,青哥说得不错。”这话又惹得我们三人发笑。
长街上灯火通明,人来人往。文兰引着陈三看街边耍魔术的,表演吞剑的,云云。陈三小脸通红,很是高兴。我与月玦跟在文兰二人身后,对文兰的小心思看得通透。“夏弟弟眼里这是只看见芳儿了!”月玦唤了一声文兰,文兰似未听见。月玦又道:“打算何时家去?过一日我祖母做寿,母亲已给柳家递了帖子,夏弟弟不若和连青哥哥一道来吃杯酒。”又添了一句:“芳儿那日也来的。”“去的,去的,过一旬再家去也不迟。”文兰回头,两颊通红,语声高亢。
周家的帖子请了父亲母亲,又道,周老夫人亲口说了,此次不算大寿,我在上学可不必去吃酒,得了空多去玩便是。月玦莫不是忘了?我与这丫头见面不如从前多,虽并不生分,却不知她何时开始喜欢做红娘的活计。
月玦向我投来哀求的目光,我一向受不了她这般可怜巴巴的神情:“如此,文兰随着我父母前去便是。”“连青哥哥当真不来?也罢,你是要好好读书的。”
我正不知如何回答,只觉得远处似乎有道目光看过来,望去又不知是何人。我怕惊了他们三人,只好不再言语。

一路上,月玦不曾说话,只静静走着,路过耍皮影木偶等的摊子,不时瞧上几眼。旁人看她这神情只会道她沉稳含蓄,但我知道,她双眉微蹙时,便是不高兴了。姑娘家就是奇怪的,我明明顺着她的意思,竟耍小性子了。
似乎没见过宛娘耍小性子的模样,只偶尔看见她脸红的样子。不知她此时是否在东市?元宵佳节,也许哪户人家又雇了云泰班去,怕是不得空出来耍罢。
“你们且等等,我见着个趣致的花灯,回头买了去。”这回算是看到了那人的身形,去会会他,顺便给宛娘和倾倾捎个花灯罢。

“林推丞功夫可是退步了,怎的连我这花拳绣腿都能发现你。”“柳公子确是长进了不少,林某此番引公子来,是想请公子捎句话给周家。”林致并无恼意。“林大人从前在知州大人处做事,自是可以上周府上拜访,还需这般拐弯儿?”我不解,“莫不是与洛郡相关?”
“正是。”林致叹口气,“我几年前受知州大人教诲,又蒙大人举荐得入泷都,进大理寺,如今实在不忍。”

“少卿与我几个同僚皆认为,洛郡之乱主谋不是董氏,应另有其人,只是尚无头绪。朝中已有官员上奏,认定董氏勾结外邦,请求彻查董氏及与之关系密切的周氏。怕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呐。”
“还请柳公子转告周大人,身正不怕影子斜,大理寺会尽力还董氏和周氏一个清白。”
我提着花灯回去寻文兰三人,头脑中反复的净是林致说的话。
“好慢啊,望江阁上该没有我们四人站的地方了。”文兰抱怨,看向我另一边手上的油纸包,“手上那几包吃食可是买给我们的?”“我瞧见有糖葫芦,这几年不曾吃了,如今怀念得很,便买几串来与你们一道吃。”我让文兰帮提着花灯,先给月玦递了一个油纸包,“据老板说,他家的糖葫芦甜而不腻,我记着从前周夫人不许你吃这个,你偏最爱吃这个当零嘴。”
月玦眉头松开,笑意渐染:“难为你还记得。”“青哥偏心周姊姊!”“再嚷嚷,你那份我也送给陈姑娘吃了。”“谢过柳公子了!”
我们四人说笑间登上望江阁,果然占不到猜灯谜并赏灯的好位子了。只好另寻个地方看阁楼下花灯成簇,熙熙攘攘,正是“车如流水马如龙,花月正春风”。不远处的山棚是节前便搭建好的,虽不是雕梁画栋,然也装饰了许多神仙仕女的布画,挂了精美新奇的花灯,如今璀璨通明,煞是好看。那山棚顶上倏的泻下一片水帘子,众人皆惊叹不已,一个老大哥拍手叫好,大伙儿亦鼓掌助兴,更添欢声笑语。

我唤来自家马车,嘱咐文兰随月玦、陈三各自的马车送她二人归家。“青哥要去何处?不与我们一道么?”正月的夜间仍有凉意,文兰在马车里掀起门帘,只探出头来问我。“我到一个友人家拜访。”我扬扬手中的花灯。“这友人说不定还在灯会上耍呢,青哥何必赶着佳节夜里巴巴的送花灯去。如此,早些回来罢。”“柳公子,再会。”陈三的声音亦从马车中传来。月玦没有做声,许是乏了。

如今尚未到子时。我来到云泰班的院宅,小门房道,班子去了灯会表演助乐,本是这个时辰回来的,如今许是哪位老爷夫人又请了去家里搭台子。也是,刚并不见云泰班的戏台,别家唱戏的、说书的、表演杂耍或歌舞等的台子倒是见了不少。
“那女娃娃可有人照看着?”“自是有的,几个扫洒丫头在呢。”小门房又道,“秋宛姑娘染了风寒,姚师傅叫她在屋里头养着。柳公子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,若要请班子去府上搭台子唱堂会,寻秋宛姑娘便可。”我点头,此时似觉得自个儿又被甚么人望着。今晚可真是邪门!进屋前,我猛回头,只见身后长街一片光亮,元日里家家户户皆挂花灯,正月十八才取下的,然并无甚么可疑之人。
我掩下心中烦躁,走到姚师傅与宛娘的屋子外头。管弦笙歌从不远的东市灯会传来,仍有许多流连忘返之人互相调笑,隐隐还有些推杯换盏之声。这几夜子时,众人定是通宵达旦的耍,众噬梦人与捕梦人可就得空了。
“我道是谁,原是柳大哥来了。”屋门敞开着,宛娘正坐在小木床旁哄倾倾入睡,见着我便起了身。“上元节,自然不可少了花灯。”“这院里不是挂着花灯么?婆子昨日才去添足了灯油,道是能燃至十八那日,灯会结束之时。”宛娘笑了,怕惊着倾倾,又跨出门外与我说话。“那不同,上元灯会的花灯各有奇妙,且灯会热闹非凡,亦自有其乐趣。”我望着宛娘,完全不见她有病中弱态,“小门房适才说你得了风寒,我还想这花灯可送得及时。上元节这般喜庆的时日,我看你倒并不在乎。”
“风寒自是装给师傅看的。去年上元夜时,我尚未得噬梦之技,随着班子表演个通宵达旦都成。这几夜,班子定是还有表演,我中途噬梦去,若被听出少了处笛声,那便不好了。这几日我让九娘顶了我的位子去,她跟着师傅三年,也该历练历练。”宛娘接过我手中的花灯,凝望着我,“我一向喜欢清净,班子外头的人也不识得几个。柳大哥在节日里还记挂着,宛娘很高兴。”
我低头望着她。她的眸子很亮,是因为空中放了焰火么?可我并无听见焰火绽放时火花爆裂的声响。外头的人许是又在大笑叫唤了?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。这庭院,这世界似乎只剩的我们二人。我抚上她的脸,凉凉的柔软在我掌中逐渐温暖起来。她鼻中呼出的白气亦变得鲜妍可爱。
我突然很想再靠近她一些。
对面房门突然传来甚么声响,我如梦初醒,放开宛娘。“啊,宛娘,我,我就是想去解个手,你们继续,继续。”“阿连——”宛娘道,“莫急,莫急,茅房不是在另一头么?”
被唤作阿连的豆蔻少女急急跑开,又挪回原处,面上窘迫,又挺起胸膛,一副不畏强权的小模样:“阿连绝不会告诉师傅的。师傅十八那日便要考我年前学的曲儿了,宛娘莫忘了给我开小灶便是。”说罢,神情已绷不住,又嘻嘻笑着跑去了。
这回窘迫的又成了宛娘,她急急走开,手中仍提着花灯,却不去屋里。“宛娘可是恼了?我方才,我方才——”我上前抓住她的衣袖,顿觉自己又孟浪了,遂又放开,一时不知如何言语。“我,我只是去寻个梯子挂起这花灯,并不是恼你。”她停住脚步,没有回头,不知在想何事。

我在门廊下挂好花灯,宛娘又领我去库房放置好梯子。一直到宛娘送我到门外,我们都不曾说话。小门房已昏昏欲睡,我向他道谢。在门外,我回头望了一眼宛娘,似觉胸中有千言万语,却只化作轻轻二字:“回见。”她点头,柔柔笑了。
我不知,自己是不是也如文兰那小子一般,算是有心上人了。
这般一想,冷风一吹,不禁哆嗦一下。这等大事还是先莫要让文兰知晓,万一他捅到我父母处去,便是不妙。
而面前,一辆马车旁的几人更是令我不安。
“月玦?先前不是文兰送你与陈姑娘家去了,怎的在此处?”月玦抬起头,双眼竟是红肿的,眼中仍有泪意。我一下慌了神:“你可是月玦身边的芩香?怎的惹得你家姑娘哭了!”“柳公子,是——”
月玦按住贴身丫头芩香的手,芩香顿了顿便道:“我家姑娘说了,想在灯会附近再转转,再回去的。方才是,是——”“是见着个男孩子找不着回家的路,一时有些伤心。”月玦接了话。
我一头雾水。这都要到三更天了,虽说这几日不设宵禁,但毕竟大晚上的,姑娘家就带着丫头小厮俩人在外头,胆子委实肥了些。我只好问:“那男孩子如今何在?可要帮他寻他父母?”“不必了,他父母已寻着他,携他家去了。”“那便好。我送你回家罢。”
芩香扶着月玦上了马车,我和赶车的小厮一道坐在外头。“下次莫要贪玩到这么晚了。”帘子里的回答声闷闷不乐:“月玦知道了。”

到了知州府门前,已看见琪嫂嫂领着几个家人候着。周家兄弟姊妹中,琪大哥最早成婚,琪嫂嫂待我与惠姊亦同待周家弟妹们一般。琪嫂嫂上前来,见我坐在车头,松了一口气:“幸的是连青送咱们二娘回来。祖母与家姑听说陈三姑娘已回到府上,等得可是心焦。”“是连青不对,带着月玦多耍了一阵子,竟忘了时辰。还请琪嫂嫂在老夫人及夫人面前为弟弟说些好话。”“往后不欺负二娘,嫂嫂便答应了你。”我笑道:“我待月玦如自家亲妹子,自然不会欺负她。”
“大嫂嫂。”月玦下车来。“二娘,一会子先随我到祖母屋里,认个错,说句软话。”“是。”月玦说罢,抬头望了我一眼,动了动樱唇,最终还是无言。
琪嫂嫂邀我进府吃杯茶,我婉拒了。琪嫂嫂与月玦向我告辞,家人们簇拥着她二人往知州府里去。
我看着月玦的背影,她的身量不知何时起已与琪嫂嫂一般高了。她回头,见我望着她,本是哀伤的神情化出一朵笑靥,伴着一对小梨涡,只是眉头微蹙,不知该如何抚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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